奴工島上的我們、你們、他們


欲來做伙作火某?



2018.11




月初Rumahku受邀參與校外的活動,除了例行性地做了一些社團的分享,還把近期和夥伴討論的收穫一併作為講題的材料。「為什麼要改名字?」、「『外籍勞工』和『移工』到底有什麼樣的差別?」這樣的問題引起了部分人群的注意力和討論。

我們太常把「東南亞」這樣的地區、像是我們在理解「非洲」的時候將他們混做一整塊,我們會區分美國和加拿大,但我們不一定會區分菲律賓和印尼,我們會區分韓國和日本,可是很多時候我們不會區分泰國和緬甸。

忽略了移動本質的時候,我們去脈絡化地討論了這個支撐我們社會運作重要元素的背後。我拿著麥克風、這樣解釋了在場同學提出的疑問。

「其實,『外籍勞工』、『外籍移工』對我們來說,根本沒差。」短暫的中場休息,未曾謀面的他向剛放下麥克風的我走來。

他是今天來參加活動的學生之一,是越南人與台灣人的混血後代,也是人們口中的「新台灣之子」。「我的家庭應該算是少數,很多外籍配偶的家庭應該都不是很美滿。」、「像是我自己,在國小國中也會碰到很多跟同學相處的問題,但現在就比較好了啦。」

我有點結巴、不知所云地簡單敘述了在課堂上讀到的、民國92年的外籍配偶與大陸籍配偶的生育政策,「很多時候問題其實是出在台灣人的身上,不是這群配偶。」才說完我又發現自己的矛頓。

我在「指責」台灣時、是不是在「指責」他的父親?當我換成在講「這群」配偶時,這樣的指涉特定族群有沒有帶有偏見?我到底要幫誰講話?我用了「新二代」、「外籍配偶」這樣的詞時,他是什麼感覺?

「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樣的事情。」他偶爾對上我的視線,但更多時候是垂著頭,因為他的滔滔不絕和條理清晰,我知道他不曾因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。但我又能「理解」什麼呢?哆拉A夢演了十幾年,大人們在電視台爭執把關技安(胖虎?)和小夫(阿福?)所可能傳達的偏差價值觀,但沒人看見現實世界裏的大雄。

另外一位新認識的朋友則告訴我更加寫實的面貌:在台灣出生的她和弟弟明明都是中華民國的國民,卻遲遲無法使用健保資源。於是在拿到健保卡前,所有的看診花用都得自費支出,等到過了十幾年,小姊弟好不容易拿到健保卡,明明前面都沒用到資源,卻被政府追著補繳十幾萬的健保費。

「也許我們的媽媽是越南人,但我和我弟弟確實是台灣人啊!那些資源擺在那裡,可是我們卻用不到。」那是個小地方,官員的行政效率不高,沒有人申請過的文件,沒人會、也沒人願意去為這個小家庭、這對小姊弟發聲。

同個週末,穿了今年七月去印尼醫學院交流的紀念T恤逛台中,衣服的前頭印了大大的「INDONESIA」和「MALANG」,很容易能不經意地引起印尼人的興趣,算是觀察到所以繼續沿用的小手段之一。



果不其然在印尼店,等待夥伴選購衣服時,吸引了櫃檯的一位黑髮小哥開口,他告訴我他很喜歡這件衣服在頸後的「Indonesia x Taiwan」字樣設計、想問我在哪裡買得到,我從來沒有觀察到這一點(頸部的設計),但我想告訴他這不是買來的,我講了temanku(我朋友),卻忘了「贈送」、「給予」怎麼講,所以用中文說了「這是我朋友給我的。」。

然後這是第一次、在台灣遇見剛認識就跟我要臉書的印尼人,後來看見在一旁徘徊的金髮小哥,那時我還沒預見之後相談甚歡的場景,卻剛好看見他身上一件充滿了爪哇文字(Aksara Jawa)圖騰、袖口又印了印尼國旗的T恤,我用一樣的方式問了他哪裡買的,結果換成他用流利的中文跟我說:「……這也是我朋友給我的……

說完對我眨眨眼、又朝剛剛那位小哥眨眨眼,像是幫他報了一仇,害我只能小小地跺腳跟癟嘴苦笑。

身為剛注意到移工議題的學生群體,時常被早已在同領域打滾多年的前輩詢問:「為什麼?」不過我想我更印象深刻的是,也時常被印尼人疑惑的「為什麼?」除了是疑惑為什麼我們會想要認識他們的文化、他們的人、他們「這個人」。

遇見印尼人,即使只能說上幾句破爛的印尼文,也是會讓他們怪開心一把的。有些時候也是會被詢問我們的來歷,我是哪裡人?



我是Orang Indonesia(印尼人)嗎?暑假認識了一群印尼醫學生,裡面成員可能有近7成都是華裔移民的後代,光看臉其實很難判斷他是哪裡人,很多時候被問到是不是因為自己是新二代才來接觸這些議題的,「你猜啊!」既然你用外貌、口音都分辨不出來,奇怪了、我們到底哪裡不一樣?

「你還記得剛剛那位帥哥說的話嗎?我想我可以了解了。」剛來到廣場,夥伴看看眼前的高樓這麼說道。

「我不喜歡去東協,那邊人太多了。」好像還可以看到年輕的他正低頭滑著手機、頭頂的金色髮絲垂了下來的畫面。

我們在東協廣場找到了前一陣子在網路上看到的「Don’t sit on the stairs and floor.」的牌子。我們非要反骨地坐了下來,拍了一張意義不明、近乎挑釁的照片。起身後還看到一旁提醒移工不要喝酒的標語特別用印尼文標示著,不禁嘴角惡趣地失守起來,印尼人可是四國移工中最不可能喝酒的族群啊!

「我覺得這裡的規劃比台北好多了。」雖然才剛剛說可以理解為什麼有些印尼人不喜歡到一廣去,但不得不否認,廣義的「東協廣場」其實是圍繞東協大樓的一整個商圈,不似台北地下街侷限在室內的、被趕到盡頭的一段空間,或是天成飯店後一條似廢墟、且不到兩百公尺的小巷子,規模、氣氛也比中山北路一帶大上、熱鬧上許多,算是個逛起來壓力沒那麼大,也更能體會外國氣氛的地方。

為什麼不能坐下?廣場前的外國人或倚靠鐵欄杆、或三兩站成一個圓圈。我想起聽《奴工島》的作者姜雯,在新書分享會時說她聽學弟說話、聽到近乎生氣的經驗:「學姊、我覺得移工一群一群的有點可怕,」為什麼?我們跟朋友出去也成群結伴的呀!

「就是、妳也知道,他們黑黑的。然後黑人也黑黑的。」因為黑黑的、所以很可怕?「對啊,有點不敢靠近,但荷蘭人不一樣。姊姊,我跟你說,白人都對我超、好、的!」聽到這裡時,講者翻了個大大的白眼,而我的嘴角完全失守,講者的反應跟我一模一樣。



逛東協廣場的大樓時,不小心搭到了只停靠9樓和11樓商務旅館的電梯,於是我們只能像是被「吐」出來的重新滾回1樓、再次來過。

我和夥伴不約而同地想到同一個比喻:我們像是打電動遊戲時HP值被歸零、必須重回新手村「復活」的玩家。爬回那個好不髒亂的故障手扶梯,像是在笑我們不懂當地的運作模式,也像是再告訴我們,東協是當地特別圈出來的一塊,獨樹一幟、自據一角。

為什麼不能坐下?廣場的地板其實非常的髒亂,我只是仗勢自己穿黑褲沒有疑慮、也因為對床以外的東西沒什麼潔癖,才坐了下來。

拿來鋪地的磁磚上有灰暗的污漬,也許烙印過無數遊子的鞋印痕、也許潑濺過浪人的檳榔汁、也許承接過醉人的嘔吐物。但如果可以坐下,能不能看見,為什麼大部分的東南亞聚落都似是「巧合」地座落在「衰敗」的商業區?

能不能用「他們」的高度——用「我們」設定了的、圈定了的、他們的高度——去看「他們」在做什麼?能不能也同時看見,「黑黑的」(看著夥伴想著)、「一群一群的」(我們這群才是劉姥姥)、「坐在地板、階梯上」(因為真的沒有椅子),其實我們都一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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