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班為布丁,下班為活命

欲來做伙作火某?




2019.01



「病房有個印尼魚工住院,明天要不要去看看他?」、 「你要不要跟Kakak去,當然你也可以自己去阿。」

禮拜天的收假後我收到學長K的訊息,算是我這禮拜的第一個任務。就這樣,開了我在醫院的第一次印尼人探訪。

聖誕節的前夕,生化期末考爆炸的前夕,我是睡到十點才起的床,還不趕緊趁天還亮著跟看護朋友約時間。尷尷尬尬,還是容易在醫院迷路的我,好不容易跟著看護老大到了病房。 

是在外島工作的漁工,因為工作時在船上被繩索纏繞、拖行了幾公尺才解下,手指早已斷了半截、趕緊送來本島的醫院縫合。和想像中的差距不遠,皮膚黝黑、輪廓深邃,我們進到病房時,手受傷的小哥和陪伴他來的朋友都正坐在病床上。

我看見地上散落著一些裝著印尼餅乾的塑膠袋,地上依稀可見的食物碎屑令我莞爾一笑、覺得親切,看著印尼人們聊天,即便學了一年的印尼文,照我的鬼混程度,混雜了爪哇文、巽他文的對話,還是讓我停留在只能旁聽的份,只不過在聽懂的成分上升時覺得開心。 

聊到一半,掃地阿姨進來哈拉,坐在行軍床上的我和Kakak高高抬起,讓阿姨的掃把可以伸進行軍床和病床之間的窄縫。「阿姨,妳幾?」有印尼朋友的讀者應該不難想像,其實印尼人非常健談,嘴巴甜的陪伴小哥其實中文不甚流利,但膽子一鼓、話匣子一開,一下子就跟阿姨接上線。 

「你們是從菲律賓來的嗎?」收起掃把,阿姨將白淨的拖把推進病房,漂白水的味道瞬間充滿整個空間。「印尼、印尼。」陪伴朋友的小哥忙不迭地。「他們的工作很辛苦啦。」我笑笑地跟阿姨他們是漁工,錢比起有勞基法保障的廠工、還要更少。

阿姨家裡也有人作船業生意,雖然請的是大陸人、不是印尼人或是菲律賓人,但也對海上作業略有概念,問起是近海還是遠洋,他們聽不太懂「遠洋」,我請Kakak問了小哥們一次出海幾天?去多久?

「妳的中文很好欸,來台灣多久了?」聽見Kakak流利的中文,轉頭跟這頭的我們聊起天。在醫院打掃的阿姨先前也是臺籍看護,食宿都在僱主家,放假是少、還要勞身勞神,但一個月至少也有六萬元的收入。即便現在換成上下班比較穩定的清掃工作,雖然是由得標公司統一發包、談定價格,但一個月超不出兩萬四,加護病房比較多,兩萬七。

「妳一個月大概多少錢?」我往後將背靠在牆上,看著阿姨和kakak聊天。

「這麼少?」高雄的很多也都是這樣啊,下可能還更少。 

「對啊,而且Kakak不能放假。」我把手搭上Kakak的肩,想起上次真人圖書館,大夥聚在起玩夥伴設計的QA時,她希望可以得到任意門的願望。 

我想起前一週到陽明大學分享時,講到嘗試印尼食物的經驗,我請台下同學們猜測在台灣一支沙爹的價格。

在台灣吃印尼菜不便宜啊,如果在意價格的話,點菜前千萬要記得問問,不然可能會吃到翻臉的,我照著遇過印尼老闆的話,也不能怪店家斂財,許多商圈一個禮拜就做一天的生意,印尼菜又用很多香料,做起來不是普通的費事。

「應該是沒有到很貴啦!只是可能對他們來很貴。」一位是真的很認真地在聽講的同學回應我。「土豪!失敬失敬!」我半開玩笑的豎起大拇指,還誇張地在台前彎腰鞠躬。一支四十元台幣的沙爹,對一位學生來,可能是不多吧。 

「你們多學學啦,看她中文多好?」阿姨揶揄他們。 「啊妳,妳是這裡人吧?」、「台語你聽得懂吼?」聊著聊著,阿姨眼神突然掃過我,我不禁裝出乖巧的笑,點了點頭。 

「阿姨,她菲律賓啦!」小哥想要跟阿姨開玩笑,結果阿姨持續地跟Kakak和我話,我朝小哥笑一笑,Iya! Orang Philippine.(對啦、我菲律賓人。) 

陪伴朋友來臺灣的小哥跟我啊、在他工作的船上有另外兩個同事是越南人,他教我越南話的吃飯怎麼講(但是我金魚腦、我忘記了),另外,同事還有教他Jalan-jalan(散步)的越南話,但怎麼?他也忘記了。 

「喔~那你們工作也很辛苦捏!」阿姨整理完雙人病房的廁所,把拖把也收了起來。「阿姨辛苦啦!阿姨有休息嗎?」手受傷的小哥低頭看著手機,陪著聽我們聊天的小哥比較喜歡話。「有啊,你們比較辛苦啦!我們都可以偷偷休息啦!」拉了拉手套,阿姨眨眨眼。

「他們來這一趟住這幾天,不知道又要花多少?」、「只能先請老闆墊了吧。」 阿姨歪了歪頭,也許可以期待政府慢慢地釋出一些福利吧?我陪著笑,是啊、可能會有改變吧?其實心裡一點也不相信。

網路上、書上看到的數據冷冰冰的,放到現實世界裡面,不同世界裡的人要把自己放進格子裡去同理,還是不容易。一萬七、兩萬四、兩萬七,真的都很少,漁工呢?更不要提了,你會怕。我想起那個在花蓮看海景、吹海風的夜晚,我們幾個手無縛雞力的大學生,討論著海上險惡的生活環境。

我們的體力和能力上的了船嗎?一次漁撈作業可是二十個小時起跳的喔!我覺得我撐不住欸可能會睡著!那我們就會是新聞裡那個被推下船或是被打死的漁工吧?講著這些的時候總是笑嘻嘻的,但在之後的那一長段沈默裡,其實誰都明白那個清晰不過的問題:「活著好不容易啊。」

每次跟印尼人互動都會有很多,就像被生活磨損而麻痺了的開關突然被打開,因為剛疏通了而探進一些有溫度的什麼,不是只有辛苦人才會疼惜辛苦人,但活著、真的好不容易。 過了幾日,因為學院的事情沒得空去看小哥,但他還是不忘分享,你是誰誰誰的朋友嗎?他今天來看我了,就是照片裡面這個人喔!你認識嗎?好幾個學長輪番地去看他,會講印尼話的、不會講印尼話的,他很開心有人來找他做朋友、來和他聊天,就像那日的病房裡,他興奮地拿照片告訴我,這個護理師會講早安跟謝謝的印尼語喔! 

要回家跨年的前一個晚上,又得到來自印尼小哥的訊息,你在幹嘛?看電影。在哪裡看電影呀?在宿舍啊,你呢?你在幹嘛?你的手還痛嗎?我現在跟朋友在一起啊,痛啊、我的手是還會痛。

剛巧同個夜晚買了X一大布丁慰勉還在奮鬥段考的兩位室友,不知道手受傷的印尼小哥吃不吃布丁呢?糖分不如止痛劑對於剛接回去斷指的痛楚來得有用,但吃甜食對心情的幫助應該是普天不變的吧?畢竟我印象中的印尼人可都是螞蟻人呢。 



X一布丁應該不含豬肉成份吧?」、「你遇過喜歡吃布丁的印尼人嗎?」看了包裝膜上書寫的成分,想要製造驚喜的我擔心之餘還是敲了K。沒有看到明膠應該就很安全,那我明天要去病房散播歡樂散播愛嘍!我。「明天?要給誰的啊?」K問。

印尼小哥啊!不然他就要回去工作了欸。我想起禮拜一才去過的四樓長廊,能做的事不多、就在有能力的地方給予溫暖吧。蛤?他不是已經出院了嗎?登地一道閃電在腦劃過喔。然後我想起那天,另一個學長藉小哥的Case教我的新縮寫單字:MBD(May Be Discharged,可以出院),就像人生跑馬燈一樣、彷彿還在眼前呢! 我想起禮拜天讀到訊息時候的感覺,我自己像是接了一個幫忙朋友的任務。應該更正,我總Rumahku不只是一個社團、更不只是一個志工團,Rumahku該當是一種精神、一種能以之為圭臬的生活態度。 


我看著醫院裡的學長姐和醫師們繞啊繞,不管本籍、外籍,不管白領、藍領,不管身份、階級,醫院裡的一片白,坐上了診療台就該一視同仁,該當有一樣被診療和尊重的機會和態度。而既然Rumahku是能終身為之奉獻的志業,自然沒有所謂的「上班」或是「下班」的區別。

上班,不是為了要今天會被派駐的工作做完,而是因為知道這一天還有許多的未知等著自己去學習,即便拖著還未休憩滿足的身軀,卻是甘心起身下床,去繞一繞此生未及的旅行,去嗅一嗅的生命都必經的腥臭或繽紛。

下班,也不只是單純的打卡後可以收工回家,而是生命中總是有某些可以被視為節點的時刻,能讓人感到不枉今日所苦、讓人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某種角色正在轉換,知道有人正在因為自己的努力得以過得更酣暢淋漓。

二零一九年,一個學期結束了,大家都有更接近自己想成為的人嗎?

文、圖|Julie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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