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你好睏眠

 Rumahku航海日誌

2019.03

“Iya aku main kerumah kamu ya boleh nggak?(我可以去你家玩嗎?)”深夜裡,我的 Line 上,H 回傳這麼一個語音訊息。


大安海邊恣意綻放的龍舌蘭

這週末我要回家。這次回家的任務不少,除了要幫忙家鄉廟宇的神明繞庄踅境,我也想順道找找在家鄉附近工廠工作的朋友 H。這是從過年到現在第一次回家,H 和家人一樣,隔一段時間才見一次面。原先這次回去,希望可以看到他踢球,或者是再去一次他的宿舍。這次顛倒,他想來我家看看。


神明駐駕在大安港

“Mungkin..Aku harus tanya orang tua saya dulu.(也許..我要先問問我的爸媽)”在錄下這句話回傳的當下,心中其實浮起了無數的未知,真的可以嗎?

“Ya, tak apa apa.(好的,沒有關係)”回傳的語音訊息,比起上一封,有著更多的睡意。聽起來,H 已經在睡覺了。我不知道他的工作內容,只知道他晚上才下班。不能蹺班睡覺的 H,當然比身為學生、可以蹺課睡覺的我們還要早睡許多。

真的可以嗎?

過去家裡可是嚴禁帶朋友來玩,但這並不是自己最擔心的。
「H 來家裡會不會亂動東西?」
「H 會不會帶好多人來?」
「家裡的人會不會接受?」
「家裡的人會答應嗎?」
「H 想要做什麼呢?」
...

面對心中浮起的無數問號,剎那,自已彷彿掉進矛盾的漩渦裡。為什麼有這些疑問存在?為什麼面對朋友的提議,會有這麼多的不安,或者精確一點的說,是猜疑?H 不也在其他在臺灣的房子進進出出?我家不一樣在哪裡?我們不熟悉彼此嗎?為什麼我總是想要 H 帶我去玩,他想到我所熟悉的地方看看,我卻放在一旁,甚至還有過多的猜忌與懷疑?

那是過農曆新年的時候,和去年一樣,這是個極可能因全球氣候變遷而來的暖冬。快成了房間馬鈴薯的我,確實好幾天沒有讓身體動一動了。融入日常的朝聖般,如果可以,回到家一定要去海邊走走看看,用眼深望海、探望風、還有沙子。(消波塊?


相較於從南方澳望見的太平洋,先民所稱的黑水溝,原來充滿著靜謐與安恬

太陽斜斜照著三十米路的紅綠燈。瞇著眼,我望著慢讀的紅色秒數與小紅人,這是個令小時候的自己最絕望的紅綠燈。然而隨著年紀增長,反而不覺得等待時間長,或許是因為小時候心裡沒有那麼多雜七雜八的事情可以想。80幾秒,旁邊停下了一台電動車,上頭的兩位小哥,高速地用聽不太懂的語言聊天。我的身體讀著秒數,心中卻逐漸起了風:我躊躇著要不要開口聊天。40秒,著實有些無聊,還是來嘗試聊天好了,反正如果聊不起來或者認錯語言,大不了是在路口分道揚鑣,還有一個不好意思。

“Philippine? Atau orang indonesia?(菲律賓人嗎?或者是印尼人?)”
我的眼睛因為對向的陽光,更瞇起了一些,雖然背光,但看得見的是,電動車上戴鴨舌帽的兩位小哥,停下了對話,並疑惑地望了望我這位自行車車掌。
忽然,像重了頭獎,他們開心的說:“Iya, orang Indonesia!(對,印尼人)”
“Selamat sore!(午安)”
“Sore!(午安)”

綠燈了,車陣開始向前移動,電動車卻漸漸向我這邊靠近。
“Kamu bisa berbahasa Indonesia! Orang Taiwan? Pernah ke indonesia?(你可以說印尼語,臺灣人嗎?有沒有去過印尼?)”

隨著一旁通過三十米路的機車漸漸超越怠速的我們,我們並排行駛,占用了整個機車專用道。負責駕駛的小哥 H ,連珠炮地問了一拖拉庫的問題,聽得懂的我回覆,聽不懂的...不多啦!何況大部分時間都是 H 對著對後座小哥發表感言-對「發現我」的感言,我只在他停下話語、微笑地望向我時,不斷的Iya(其實聽得懂不少,大概40%,然後我們到底有沒有在看路...)。後來聊了不少的東西,家裡有幾個兄弟姐妹、H 的故鄉 Sumetera、我的印尼語產地、我們分別幾歲、他們在大安的工廠工作、我在台北唸書、A來台灣的時間長度、他們因為工廠過年而有一週的休假,我也因為有過年所以休兩週。後來A主動和我要了Line和臉書,我訝異於他的熱情,畢竟這是第一次有印尼人主動向我加好友。當然,加好友時有路邊臨停。

怠速占據了車道一段時間,擔心他們有其他的事,如果不同路,我也不好意思留人家騎在我旁邊。
“Kamu mau ke mana?(你要去哪裡?)”
“Pulang ya, Da'an, gami tinggal di Da'an sekarang.(回宿舍,大安,我們現在住在大安)”
“Aku mau ke pantai!(我要去海灘。)”
我們目的地方向相同,他們討論了一下,對我說了一串感覺是要一起走的話。「OK~」我表示沒有問題,但他們繼續討論,手腳比來比去,要不是原先馬路上的車子已提前駛離,加上三十米路的超級紅綠燈發揮強大的功能,我們一定會受到許多喇叭的關愛。而被晾在旁邊的我,只有疑惑和傻笑的命。後來他們又比劃、討論了一下,似乎要拉著我後座的鐵桿前進,原來是要拉著我一起走!我慢下了速度,但失敗了,換個方法,拉腳踏車龍頭,也失敗。

到底該怎麼辦?最後兩位小哥示意我騎在電動車的前面,後座的小哥伸出了一隻腳,並用手比了比後檔泥板上的反光板。我好像有一點意識到是要做什麼,感覺很好玩!我按著兩位小哥的話做,幾秒後,腳踏車向前頓了頓,車子開始飛快地向大安、海邊奔馳。一面看著風力發電漸漸靠近,一面讓迎面的風壓,控制耳朵的閥,讓兩位小哥的對話若有若無地進入我的耳朵。

飛快地抵達了兩位小哥的目的地-宿舍,宿舍裡頭住了大約10個人,也如他們所說,就在海灘旁。走進透天的宿舍,映入眼簾的,是好多好多電動車,一位胖壯、金髮的哥哥正在修理其中的一台,而兩位小哥快速地和他說了一些話,應該是在介紹我。

黑色的足球隊旗、美味的 Sayur ikan santan 配白飯、修電動車的小哥、沿海地區溼滑黏膩的地板、紅色的宿舍管理規範、在大風車下的話世界家常、北車的擦身而過、還有他拿著手機,記錄下自己球隊奪得冠軍的相片,上面有獎盃、有陰天、還有好多開心得足以吃下全世界的笑容,怎麼可以那麼厲害!我家鄉的球隊踢到冠軍欸!我打從心底驕傲死了…


那晚散步的時候,手機只能捕捉到,太陽甩尾後,遺落在雲層的微曦

一幕幕,其實都並不很久很久以前。初次的見面,我之於 H,難道不是陌生人?當時在他宿舍的我覺得好有趣、很驚喜,甚至想要再去,但為什麼在這時候,面對他的提議,我卻如此小家子氣,還沒到屋主猶豫,我卻提前猶豫了,甚至有多餘的猜疑?說著自己可以認識 H 很開心的自己,此時此刻煙消雲散。原來在關係建立之下,仍然有著最為根深蒂固的偏見、歧視與不安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“Ojo gumum.(不要易受驚)”

想起另一位朋友在新曆年給她自己的俗諺。既然看清了一些事情的模樣,撥雲見日,心底也澄澈了一些。滑到手機的電話鍵盤,撥出了自己人生最早記憶起的手機號碼。


轉去鬥無閒(回去幫忙)

...

「你敢有欲轉來鬥無閒?(你有要回來幫忙嗎?)」電話那端問起了,這週末有沒有要回去幫神明服務。
「有啦!這擺我會帶同學落去,但是,干焦一个。(有,這次我會帶同學下去,但是,只有一個)」
「無緊~幾个攏好。(沒關係,幾個都好)」
「嗯~我閣有一个問題欲問。我有一个佇大安的朋友,拜日想欲來厝內𨑨迌,敢會使?(嗯~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。我有一個大安的朋友,週日想要來家裡玩,可以嗎?)」
「會使啊。(可以啊。)」
「印尼人喔!」
「會使啊!但是是講這馬厝欸咧無閒,較亂,對伊較歹勢啦,你愛好好給人招待。(可以啊!但是是說現在家裡在忙,比較亂,對他比較不好意思,你要好好的招待人家)」聽到回覆,心裡除了小訝異,也再次承受著又一次伴隨而來的羞赧與內疚。
「好。」

通話結束,心情越來越複雜,也越來越簡單。原來,一切真是自己所搞的鬼,心裡也感動於家裡的回覆。一方面,對於先前的狀態感到挫折,一方面,也在心裡小小慶祝著,這意外而難得的自省。

滑回 Line,我想都沒想,就趕緊發出語音訊息(可以來我家喔。)。
“Terima kasih, @#%^%$&...(謝謝,@#%^%$&...)”後面是一段聽不太懂的語音訊息。
“Permisi, aku tidak mengerti ya.(不好意思,我不明白)”我期待 H 可以用文字訊息回覆。

一張兔子睡覺的貼圖跳了出來,看了一下時間,上午0:20,我不小心打擾到 H 睡覺了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“Selamat tidur.(祝你好睏眠。)”

文、圖| 小蝸

留言

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

2021面試工作坊

日常的脆弱性 家庭看護移工的工作與健康經驗

美食廢文小學堂-Tempeh天貝